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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遇到随时间变化的问题时,喜欢用线性模型来描述。比如我一天少抽一包华子,就可以节约60元,一个月就是1800元,一年就可以节约两万多元,十年就可以节约二十多万……听起来的确是这个样子。

虽然很多事情都符合这个规则,可是如果你要用这种方法去预测生活中的所有变化,你将会发现很多事情并非如此。用当前火热的人工智能术语来说,前面所谓的吻合,不过是世界对你展现的过拟合而已。世界没那么简单,用线性模型去预知世界,你才会发现这个模型对世界是欠拟合的。

就连我们地球上看似线性的方向,看起来可以无限延伸,可实际上你朝一个方向走下去,总会回到原地。就算你用第一宇宙速度甚至第三宇宙速度前进,也不过是兜大一些的圈子罢了。

男人在少年时,大都会有一个武侠梦,我也不例外,所以对很多"武林秘籍"特别感兴趣,比如手插黄豆练铁砂掌,双脚绑沙袋跳跃练轻功等等。当年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一种练力气的方法:养一头小猪,天天抱着它出来玩,由于小猪的增长是渐进的,所以不会出现昨天抱得动而今天就抱不动的情况。这样持之以恒,猪能长多重你就能抱多重。当时的我觉得好有道理,真的相信了,不过因为上初中了需要住校,才没有机会实操。后来才知道,这种功法就是所谓的线性模型,其实是没什么用的。要驳倒也很简单,这种方法要是真的有用,那为什么不去抱大象呢?

所以我是不相信所谓的"温水煮青蛙"的。自己洗澡的时候,水温稍高一点就受不了,何况持续加温?真要温水煮青蛙,肯定在某个温度就会跳出来,才不会傻乎乎地被烫死呢——除非锅沿太高跳不出来。当然了,这也是我的想当然,并没有做实验验证过,而头脑风暴也不是那么可靠。

不过,我举这个例子主要是想说明线性模型的局限性。生活中还有很多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比如汽车的加速性能,假设某汽车加速到100公里/小时需要2秒,你不能用线性模型得出4秒可以加速到200公里,6秒加速到300公里……其中的谬误显而易见,毕竟汽车飞不起来。

很多事情在规模扩大以后都有边际效应,在这种情况下线性模型就失效了。就比如"美女怕缠郎"这句俗话,你以为只要每天都向美女靠近一点点,持之以恒,最终就能"抱得美人归"。可这句话只是在以前大家交际圈都很小,并且默认所有人都会结婚的背景下才可能有用。如果在当今这个交际范围大大扩张并且不婚主义者日见增多的时代,再这样做只会惹人讨厌,或者成为一个光荣的"舔狗"而已。

任何理论都有其适用范围,在其定义域之外去使用它必定会得到荒谬的结果,线性模型也是这样。但它依然是一种好用的数学模型,因为很多曲线都可以用多个直线段连接来模拟,在一小段范围内,是可以使用线性模型的。再比如数学中的导数,dy/dx就是纵轴的改变量除以横轴的改变量,这就是标准的线性模型,但是这里横轴的改变量是一个非常小的值,用牛顿的说法就是无穷小量,也就是小于任何指定的数。由此可见,线性模型的用武之地就是短时间,小范围的场合。在这种场景下,线性模型是有很强的实用性的,至于多短的时间,多小的范围,这就要根据具体的事情来具体分析了。

所以,我们在提出或是使用线性模型的时候,首先就要确定此模型的边界条件,也就是此模型只能在什么条件下适用。只有明确了这一点,才能保证我们使用模型不会得到荒谬的结果。如果什么也不说,只有一个公式,你就不要诧异用这个公式会得出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如今,我们已然进入AI时代,它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生活与工作。以我为例,一个对美术一窍不通的人,以往凡有设计需求,总得求人帮忙;现在,只要要求不高,便可借助AI独立完成。在文字领域更是如此,只需给出要求,一篇符合规范的文章便能迅速生成。

然而,这种便利却让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陷入了某种尴尬:很多时候,我们呕心沥血写出的东西,在技巧上甚至还不如AI。若真如此,我们的写作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那无法被替代的,或许正是独属于创作者自己的真实情感。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它们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并非空泛、大而化之的概念,而是牢牢依托于人与人之间一桩桩具体的小事之上。这些浸润在酸甜苦辣中的细节,AI无从知晓;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更是唯有亲历者才能言说。因此,在AI时代,求“真”的创作,或许正是一条突围之路。

其二,则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种近乎“胡乱”的、建立在风马牛不相及事物间的联想能力。写作需要逻辑,但想象的发生往往超越逻辑。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先开枪再画靶,总能命中十环;先有结果再溯因,人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从无到有、“建立联系”的这第一步,却是一种稀缺的能力。譬如我解读《周易》,将“山风蛊”释为现代骗局“重金求子”,倘若此前无人这么想过,没有数据可供AI学习,它自己是断然想不出的。

就拿古文写作来说,AI生成的“赋”通常不错,因为“赋”以辞藻华丽、对仗工整为显著特征,这正是AI基于海量语料库的强项。但我却不喜欢它写的格律诗,匠气太重,像极了“江西诗派”,虽能做到“无一字无出处”,读来却总觉死板,缺乏生气。这或许正是想象力匮乏所致。当然,这也与我个人偏好有关,毕竟,我爱李白要胜过杜甫。

所以我偏爱跨界写作,尤其是新诗。我曾写过一首《异面直线》来描述擦身而过的男女。一旦联系建立,去解释这种类比并不困难,但“建立联系”的灵光一现,却最为珍贵。我的写作除了涉足常见的政治、历史与哲学,更延伸至地理(《心的漂移》)、化学(《沉沦二首》、《置换》)、物理(《引力》、《上进的电子》)、计算机(《直男聊天之二叉树》)乃至数学。后者是我的心头好,从一元二次方程到极限、微分方程,再到几何与拓扑,我都曾用以入诗。我尤其钟爱将严谨的理科知识与炽热的爱情结合,因为最感性的情感与最理性的逻辑碰撞,能产生一种独特而冷峻的美感。

在没有AI之前,我其实是孤独的。这种写作方式很难找到知音——热爱理科的人通常不喜文学,而文学爱好者又大多畏惧数理。有了AI则不同,它的知识储备远超于我,几乎能理解我所有的“跨界梗”,这极大地缓解了我在精神上的孤独感。不过,AI的学习能力确实惊人,如今已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我的个人风格写出“科学诗”,只是尚存几分生硬。这反而促使我在创作上“加大强度”:比如赠诗,常见的藏头诗我已写不过AI,便转向更为复杂的离合诗与隐语诗。这类技巧AI见识尚浅,难以写好。当朋友收到这样一首结合了自己独特经历的赠诗时,更能感受到赠予者的心意,因为他能看出,这份礼物并非出自AI之手。

此外,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AI对于隐晦“段子”的敏感性远不如人类。比如在一次文笔挑战中,出句“月落西山万物静”,我的回答是:“月落对日出,西山对潮水,万物对半身,静对湿。早上在海边看日出,被潮水打湿了裤子,就是这样!”这个回答,真人一看便知其意,可多数AI都未能识别,直到我举出“月明和尚青山去”的公案才有所反应。还有我一首病历诗中的“乌雀难飞手难举”,“乌雀难飞”一词,真人也多能会意,AI却胡乱附会,甚至有AI认为我是化用曹操“乌鹊南飞”来表达中年孤独,只是写了别字。难道说,写隐晦的段子,也是AI无法取代的领域?果真如此,那可真是莫大的讽刺了。

当然,我虽不喜欢纯AI生成的内容,却从不拒绝其在写作中的辅助角色。早在2023年,县里举办征文,我于截稿前6小时方才得知,最终却依靠与AI的协作完成了一篇获奖作品。我的操作是:首先,根据主题“余庆茶,干净茶”立下“干干净净的茶,来自干干净净的人,种在干干净净的地,涤出干干净净的魂”的核心框架;其次,用我自己的乡土作品和个人感悟来填充血肉。例如,其中一段描述采茶场景的文字:“暮春者,春服既成,及笄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黔水,风乎狮山,咏而归!”此段显然化用了《论语》,仅仅是替换了人物(冠者->及笄)与地点(沂水舞雩台->黔水狮山)。这种根植于个人知识背景与特定地域的创造性化用,我自忖AI无法原创。

在完成核心创作后,我才将文本交由AI进行全文润色。这引出了我对AI角色的核心看法:必须把AI当成作品的“打磨器”和“抛光器”,而非“创作者”。 如果你的作品本身是一颗珍珠,AI能将它打磨得光彩夺目;如果它只是一颗鱼目,再怎么加工也依旧浑浊暗淡;而如果它本身是一坨狗屎,那么AI就算算力耗尽,也只能给你一坨“雕花狗屎”——形态或有改变,恶臭依然如故,这种情况真就还不如交给AI自己写。

正是基于这一定位,我最常给AI的指令是:“请帮我优化文本,重点处理表达不清晰和不流畅之处,但请尽量保留原文。”此外,当脑中只有一个模糊想法时,我也会让AI生成范例来启发思路。毕竟,思维需要碰撞才能擦出火花。

因此,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对AI的态度是:要拥抱AI但不能依赖AI;要始终保有不依赖AI也能写出佳作的底气;要不断追求写作的个性化与表达的稀有性;而最重要的一点,永远是用真挚而具体的情感去打动人心。

如同计算机由硬件和软件构成,人似乎也可以分为肉体与灵魂。但区别在于,计算机的软硬件可以各自独立,软件能从硬件中剥离,在不同载体间移植。而人的灵魂能否脱离肉体,至今仍是未知。正是这种不可分割性,导致了我们生命中的某些现象源头难定,欲望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人生在世,总有形形色色的欲望。哪些是肉体的需求,哪些又是灵魂的渴望?有些欲望不难甄别:口腹之欲与性欲,无疑源自肉体本能;而对知识的渴求和对美的欣赏,则显然来自精神层面。欲望被满足会带来快乐,但快乐的质感迥异:灵魂的满足产生精神愉悦,肉体的满足则带来生理快感。这两者本质上并不相通,因此,想通过满足肉体来获取精神慰藉,或用精神满足来抵御肉体需求,通常是缘木求鱼。

然而,另一些欲望的归属却难以界定,譬如对爱情的向往,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它们似乎是灵与肉的深度交织,其得失足以同时引发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波动。这又是为什么?

每当追问“为何”,总有一个万能的答案跳出来——“人择原理”:事情本该如此,否则我们便不会在此提出疑问。它能回答一切,却因其循环论证而缺乏实际意义。那么,这些复杂欲望的产生,能有更合理的解释吗?答案是有的。对于一切生物相关的问题,存在一个类似的根本性理论,那就是“基因决定论”:所有生物问题,其根源都是基因为了更好地延续自身而演化出的机制。

我最早接触此论,源于一位情感博主的观点:把人当作动物,一切男女问题便豁然开朗。雄性倾向于广播种,雌性天性般慕强,都是为了让自身基因遗传的概率最大化。这些观点对当时的我而言,不亚于振聋发聩!后来拜读《自私的基因》,更是惊为天人。受到理科思维洗礼多年的我,很快被其严密的逻辑说服,特别是书中关于“利他性”的解释,极大地触动了我。说实话,当年我对“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认为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但在阅读此书后,我才真正意识到简单地将“人的本质是自私的”视为真理是错误的。从此,这本书的观点成了我解析一切生物问题的“锤子”,许多过往的百思不解迎刃而解。

以此为工具,再来审视那些灵肉交织的欲望,会发现它们似乎是更“高级”的欲望,而单纯的肉体和精神欲望,很多时候是为这种高级欲望服务的。不妨想想,我们吃饱喝足是为了什么?努力求知又是为了什么?其深层动机,常常指向求爱、求财、求官这些更终极的目标。

这样看来,管控这些“高级”欲望的基因,应该是基因库中最强势的部分。满足这些欲望,确实能让基因的延续更为顺利。爱情自不必说,这是最常见的延续方式;而拥有财富和权力,又何尝不是更有效率的途径?此处便不举例了,因为很可能会刺激到诸君(其实我也有被刺激到)。

那么,为何会产生某些违背公序良俗、造成社会混乱的欲望呢?按“基因决定论”,这些欲望对基因延续不利,理应被淘汰。其实解释也简单:基因无法预知环境会如何改变,所以它会产生各种随机变异,以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那些不适应当前环境的变异,自然会被淘汰;但一个完全稳定、从不产生变异的基因,在环境剧变时反而会被迅速消灭。正是这种机制,导致了人类千奇百怪的欲望并存。

所以,我们无需为自己拥有灵与肉甚至两者交织的欲望而感到羞愧。符合当前法律法规和道德规范的,我们便去努力实现它;反之,则应将其置于心底,如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静待时机——万一,环境改变了呢?

当然,如果你觉得“基因决定论”的色彩过于消极,也无需失落。《自私的基因》同样提出了一个关键观点:当生物体拥有足够的智力,能通过认知功能来管控源自基因的本能时,“迷因”(文化和思想)与基因之间便会出现控制权的斗争。

这为我们指明了另一条道路。虽然我个人认为,这种能够反抗基因的智力本身,或许也是随机变异的产物,但它的确赋予了我们主观能动性。如果你相信人的意志力,那就用你的智识去克制那些不合时宜的欲望,用后天构建的精神力量,去战胜与生俱来的本能。

今天是教师节。清晨至今,祝福纷至沓来;媒体内外,热议铺天盖地。身为局中人,面对这番盛景,亦想借此良辰,剖白几点未必中听的拙见。

其一,关于“教师节”本身。我素来认为,节日的设立,往往是一种身份标识。而专属节日的出现,与其说是彰显尊崇,不如说是对特定群体弱势地位的一种确认与安抚。试想,何曾有过“领导节”、“干部节”?当然,有,总好过没有。这至少证明此群体尚存几分“统战价值”,哪怕仅仅是“有碍观瞻”式的,否则早已湮没于人海,遑论拥有一个专属的符号。念及于此,便不忍举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

其二,关于“教师”这个职业。主流叙事中,它总是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辛勤的园丁”、“春蚕蜡炬”这类宏大赞美绑定。对此,我一向敬而远之,甚至颇不适应。因为这些词藻,在很多时候已异化为道德绑架的枷锁。我自知无力去雕琢他人的灵魂;天性不喜勤劳,凡事总想探寻捷径;更无“春蚕到死、蜡炬成灰”的悲壮情怀。于我而言,这只是一份赖以养家糊口的职业,我所要做的,是遵循契约精神,完成岗位的KPI,求得一份心安理得的薪水。这当然只是我的个人之见,对于那些能“干一行,爱一行”的同仁,我由衷钦佩。而依我的本性,恐怕更属于“干一行,厌一行”的类别——即便是最初的热爱,一旦沦为谋生的手段,便难逃迅速厌弃的宿命。

当然,亦有许多人对此职业心怀腹诽,最常见的莫过于我们坐拥周末双休,更独享两个带薪长假。对此,我也想辩解几句。关于假期,一个更恰当的理解或许是:一种大尺度下的“轮休制”,类似“连上三周、休假一周”的变体。况且,早在二十年前,便有领导明示:假期是给学生的,不是给老师的。于是,假期中的各级培训、技能提升从未断绝;各级管理者也乐于将“教师”这个看似温顺的群体,推向台前,以平息民怨,转移视线。假期的确比课时稍显轻松,但这份“轻松”,是用平日的透支换来的。世人皆知“996”之苦,可又有谁真正关注过教师的工作日常?清晨的早读课,黎明即起;深夜的晚自习,星月为伴。更不必提那些担任班主任的同仁,他们几乎是“24小时×7天×40周”全天候待命。假期的所谓放松,实在有限。所以我才说:“哪怕此生不做班主任,我也无怨无悔。”

此外,亦有人对教师群体有更直白的恶评,诸如“衣冠禽兽”、“课上不讲课下讲”等等。我无意讳言此类现象确实存在,但将个体之恶等同于职业之罪,未免有失公允。若论整体,教师恐怕仍是犯罪率较低的职业群体之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身份是天生伟大的。正如“父母”这个概念本身并不伟大,伟大的是倾尽所有爱你的你的父母。同理,“老师”也并非天然要被供上香火,值得你敬奉的,是那个真正教诲过你的你的老师。此逻辑放之四海而皆准,“君”亦如此,值得你效忠的,是庇护你的“君主”,至于英国国王、日本天皇,关你屁事。

值此佳节,也想对广大同仁说几句肺腑之言。时代洪流滚滚向前,我们的观念亦需与时俱进。我们并非神佛,既无那么高尚的情操,也无力扭转乾坤。很多时候,不妨“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爱岗敬业是本分,但“爱”与“敬”皆有其边界。从本质上说,我们从事的更像是一种服务行业,尽力满足服务对象的需求即可。至于服务的对象究竟是学生、家长,还是社会、领导?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我无意也无力去统一各位的认知。

身处这个社会,总有不同的行业,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沦为时代的“牺牲品”。或许某天,这顶帽子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我们头上。这没什么可怕的,个人命运在宏大叙事面前,本就微不足道,每个时代都需要一群“倒霉蛋”来吸引火力。倘若不幸轮到我们,能做的,也唯有加强心理建设,锻炼强健体魄,努力扛过去。毕竟,除了死亡是永恒,其余的一切,都只是暂时。风水轮流,河东河西,未可知也。

无论如何,我仍怀揣最朴素的祝愿:愿大家都快乐!各行各业的朋友们都快乐!至少,身处不易的弱者之间,能少一些攻讦,多一份理解。

生活不易,各自珍重。

在多数人的印象中,“存天理,灭人欲”往往是一句带有压迫色彩的封建口号,似乎早已被尘封于历史的故纸堆中。今日,我愿就此分享一些个人浅见,尝试为其拂去历史的尘埃,探寻其在现代语境下的真正价值。

追根溯源,此语由朱熹集宋代理学之大成,提炼自张载的“灭理穷欲”与二程的“灭私欲,则天理明”。其思想源流,更可上溯至《中庸》的中和之道与《道德经》的清心寡欲。然而,自近代以来,对这句话的批判声不绝于耳,以至于它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负面烙印。这其中的症结,窃以为在于两个未能厘清的关键问题:

  1. 判断的圭臬:究竟何为“天理”,何为“人欲”?其判断标准何在?
  2. 适用的边界:这句话究竟是对谁的要求?是施于万民的统治工具,还是用于个体的修身准则?

首先,我们来探讨其判断标准的核心困境。传统观点常以生存所需为“天理”,超出生存所需的为“人欲”。譬如,娶妻生子是天理,流连青楼便是人欲;粗茶淡饭是天理,穷奢极欲便是人欲。此种二元划分,虽看似清晰,便于操作,却失之于刻板,完全忽略了人性的复杂与个体的差异。

而在我看来,真正的分野或许在于内心与现实的双重检验。一种欲望,若能让你理直气壮地言之于口、行之于事,且其行为不至招致社会秩序的强力反制,那么它便可归于“天理”之范畴。因为这样的欲望,通常既不违背法律的刚性约束,也未触碰社会道德的柔性底线。反之,那些只能在心中幽暗角落盘旋,自己都羞于启齿、不敢付诸实践的念头,便属于需要警惕和克制的“人欲”。这恰如《毛诗序》所言的“发乎情,止乎礼”。

于此,或有人以“厚脸皮”者为诘:若有人无视道德,其行虽不违法,亦无强力干预,又当如何?这恰恰引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思考:有没有可能,是既有的道德标准本身滞后了?这些看似“厚脸皮”的个体,或许正是某个时代变革的先行者。

循此标准,我们便会发现,“天理”与“人欲”的边界,远非一成不变,而是充满了动态的、个性化的色彩。诚然,世间存在普适性的天理(如饥食渴饮)与人欲(如非法侵占),但更多的情形是因人、因时、因势而异。例如,“营养均衡”是天理,但对不同体质、不同年龄的人而言,其标准千差万别。一个已婚者倾心于他人,此为“人欲”;若其婚姻状态改变,这份情感便可能转化为通往幸福的“天理”。同样,一位各方面条件优越的男士追求同样出色的女士,这在世俗眼中是“天理”昭彰的“门当户对”;而若另一位条件相去甚远者也执意追求,其行为便可能被视为不自量力的“人欲”。再如某著名张姓导演年届五十与二十岁的女友结合,在当时备受争议;而二十五年后,当他们已是七十五岁与四十五岁的伴侣,世人的眼光是否也觉得此事多了几分“天理”?

综上所述,“天理”与“人欲”的标尺,是流变而非恒定的,正应了《道德经》所言:“道可道,非常道。”由此,“存天理,灭人欲”的真正适用对象,便也呼之欲出——它不是指向统治者或平民的外部规训,而是指向“自己”的内在修行。若以此要求他人,鉴于每个人心中的“天理”不尽相同,便会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纷争,最终难道要以社会地位的高低来裁决吗?

许多至理名言的命运皆是如此。朱熹另一句备受诟病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其内核与孟子的“舍生取义”并无二致,皆是强调精神价值高于物质生命。然而,“舍生取义”之所以光辉,在于它是对自我的要求;而“饿死事小”之所以被唾弃,在于它被异化为要求他人的道德枷锁。若将“舍生取义”也用以强求他人,你看大家反感不反感?

由此可见,诸多箴言,本是砥砺自身的明镜,一旦被用作审判他人的权杖,便会扭曲变形,失去其本来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