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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本文中“他”有男有女。本来“他”字是不分男女的,可刘半农先生发明“她”之后,“他”就几乎成了男性的第三人称,搞得很多时候不分男女只能用“TA”来替代,看起来很有违和感。都怪刘先生偷懒,没有顺便发明一个男性专用的第三人称代词。所以我在本文就统一用“他”了。


人生有很多错觉,其中最根深蒂固的一句,或许就是“他不一样”。这大概是因为,我们总是需要一个理由,去美化自己渴望靠近的人与事,好让这颗凡心,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坐标。

小时候的“他不一样”,指的是自己的父母。妈妈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爸爸是盖世英雄,一切危险都不能越过他来伤害我。直到自己也为人父母,才在同样的无奈中读懂了那份“不一样”的真相:那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力,而是倾其所有、为你抵挡风雨的凡人之爱。错觉破灭了,我们却因此获得了理解与慈悲。

稍长一些,开始了校园的征程,这时“他不一样”说的是老师。他能歌善舞,还能陪我们游戏;他不仅懂语文,还能教美术和音乐。他们是第一个让我们明白,善意可以跨越血缘的人。这份不一样,让我们在走出家庭后,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第一份信任。

少年叛逆时的“他不一样”,是那个使自己第一次心动的人。就算他是黄毛和鬼火,也是一道划破青春夜空、独一无二的闪电。长大后回想,自己都会被那份幼稚逗笑,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却学着别人爱得死去活来。可也正是那份不计后果的燃烧,让我们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原来拥有奋不顾身去爱的能力,哪怕那份爱,当初投错了方向。

年龄再稍长,“他不一样”可能是自己仰慕的英雄人物。他能力高超、品德高尚,必定能带领我们建设人间天堂。可后来英雄的黄昏让我们懂得,世上没有救世主,人终究无法被完美的神拯救。真正的理想国,只能由无数平凡的你我,亲手一砖一瓦地建造。

然而,人生最奇妙的反转也在此处。当浪漫的幻想退潮,到了谈婚论嫁时,许多人反而不说了,认为那不过是无奈的选择、对生活的妥协。但这,或许才是褪去所有滤镜后,最坚实的“他不一样”——因为他是在你看得上的人当中,唯一那个,愿意和你一同走入契约、承诺共担风雨的人。这份不一样,无关幻想,关乎选择与勇气。

等有了小孩,“他不一样”的执念又卷土重来。自己的小孩活泼聪慧,怎么看怎么可爱;别人的小孩,怎么就那么聒噪?后来才在别人的眼神里读懂,这份“不一样”,是为人父母共同的“痴念”,一种温暖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时,“他不一样”也可能是你内心幻想移情的那个人。你觉得他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只有他懂你,不像家人那么无趣,也不像旁人那般有所图谋。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将内心的缺口,投射在他身上的幻影。而当幻影破灭,我们才终于有机会,看清自己真正缺失的是什么。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如此需要“他不一样”这个执念呢?或许是因为,我们生来孤独,渴望抓住一根名为“特别”的绳索,将自己与某个确定的坐标相连,以抵抗宇宙的随机与虚无。我们更需要借由一个“独一无二的他”,来映照和确认我们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这执念,是我们为自己平凡的人生,主动打上的一束追光。就连对家国的感情也是如此:我的国家历史悠久,爱好和平,天下归心;别人的国家,则总是穷兵黩武,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的确,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找不到和他各方面都一模一样的人。但这种特殊,或许就像海边的卵石。我们为手中这块被潮水打磨得温润光滑的石头而着迷,坚信它“不一样”。我们惊叹于它独特的纹理和弧光,却忘了,在亿万年的潮汐中,每一块石头,都被以独一无二的方式冲刷、雕琢。世上没有两块完全相同的卵石,也就意味着,每一块都是奇迹,也每一块都终将归于平凡。

而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在这无垠的沙滩上,遇见了、拾起了、并决定将自己一生的故事,讲给手中的这一块听。

当我还是一个幼儿,
世界是父母的怀抱。
我是唯一的圆心,
享受着静止的幸福。

我渐渐长大,成为学生,
生命是连接家与校园的线段。
我在线上往返,脚步轻盈,
以为生活游刃有余。

后来,工作替换了校园,
后来,爱情筑起了新巢。
我的线段被撑成一个平面,
在三个顶点间奔跑,我开始气喘吁吁。

我从几何学里寻求答案,
施泰纳曾低声指引:
要想让系统获得片刻的稳定,
当三股引力同时拉扯你,
就张开双臂,维持120°的角。
那里是耗能最小的中心,
是你唯一可以喘息的支点。

直到,我的孩子降临人间,
我的平面,隆起成一个无法折叠的空间。
我终于绝望地发现,
在四个或更多顶点的世界,
那个唯一的平衡点,彻底消失了。
施泰纳的几何学在此沉默,
从此,我的双脚再无归处,
只有永远的奔波,没有栖息。


这首诗的灵感来自施泰纳路径问题,生活有两个重点时,因为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所以要呆在两点的连线上;有三个重点,到3个顶点距离之和最小(施泰纳点或费马点)就是和任意两点的角为120°的点,当然,从数学上说,三点必须构成锐角三角形;超过 4 点的费马点一般是不存在的。本诗最先写的其实是一个滥情版本:

我爱上了一个人
时时都想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爱情

我又爱上了一个人
原来的也不想舍弃
那我就待在两人的连线上吧
这样两头跑比较省力

我又爱上了一个人
原来的也不想舍弃
在三个人之间跑来跑去
跑得我气喘吁吁

施泰纳说
要想高效地维持关系
必须平等地对待三个人
任意两个人拉着你时
你的双手要成120°
就可以跑最短的距离

我又想爱上一个人
但是想了想
不知怎样才能最省力
看看肿胀的双脚
还是算了

我们相隔遥远的星际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你

我知道你也在向我奔赴

但是很可惜

我们身处一个加速膨胀的宇宙

尽管我们都在努力靠近

却眼睁睁地渐行渐远

你我红红的眼眶

证明了彼此的红移


我知道

过了某个界限之后

我们再无法将爱意传递

从此永远失去消息


这首诗献给那些相爱却不得不分开的人。灵感来自宇宙学,加速膨胀的宇宙是星体没有被引力拉在一起的原因,证据就是红移现象。

少年时说"我没错"
带着一丝倔强
那是人格的独立
和对成人的反抗

青年时说"我没错"
带着几分张狂
无论什么决定
都能让它变成正确选项

中年时说"我没错"
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自己都觉得理不直气不壮
承认错误
岂不是否定了半生的努力和眼光?

老年时说"我没错"
透着几许威严
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算真的错了
也有人替他圆场

不过
这些都是别人
我说"我没错"
那就是真没错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是从圈中逃跑的猪
奔向心中的密林
那里是我的天堂
尖利的獠牙伴我纵横
而厚实的泥土
将是我最大的庇护

前方出现堵截
手持写着"责任"二字的锁链
堵路的是我的父母
把你养到这么大
正是你该尽责的时候
竟然想要逃避
你这个懦夫

我灰溜溜地掉头
但心有不甘
总想另觅出路

前方又出现堵截
手握写着"责任"二字的木枷
堵路的是我的妻子
我那么年轻就跟了你
因为你说会给我幸福
现在却要把我抛在半路

我灰溜溜地掉头
但心有不甘
总想另觅出路

前方再次出现堵截
不过他什么都没拿
堵路的是我的儿子
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
却给不了他更好的生活
如今还要弃他而去
有何颜面冲破此路?

我灰溜溜地掉头
仍是心有不甘
仍想另觅出路

前方依然出现堵截
手端写着"责任"的长枪
想往哪儿跑?
今天还有五十头的任务
差点忘了我是配种的公猪
这该死的工作干得我想吐
但想到当初签下的卖身契
内心满是酸楚

我已走投无路
又摸摸日渐干瘪的肚子
只好返回猪圈
向命运低头
等待那注定的屠戮